万圣被款待了一顿车厘子，是妈妈的朋友送的，刚才他们大声吵吵时正好妈妈下去拿东西了。苏子川给妈妈打开门时，脸上还有点红，万圣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。苏子川一放开他，他就大口喘着气，往后躺倒在床上不动了。万圣头发炸了，刚才苏子川让他放手，他坚决不放，被苏子川狠狠揪的。被苏子川那种体格力量的人揪，万圣疼得要死，眼泪珠子哗啦啦掉，但就是不放手。他知道，要是放苏子川今天出门，那可就真惨了。
苏子川身上挂了一个一百多斤的沙袋，举步维艰。妈妈不停在敲门问怎么了，语气慌张，苏子川终于妥协了，咬牙：“放手！我开门。”
一打开门，妈妈端着还泡在水里的鲜红车厘子，眼睛一亮，莞尔笑起来：“快来吃吧！万圣，子川，这是你姜阿姨专门送给你的！你上次给她家宝宝写的诗，市里比赛获了一等奖呢！”
难为苏子川拿着笔咬断笔头模仿小学生作诗了。
万圣奄奄一息地从床上下来，捞了车厘子就吃，妈妈这才看见他这幅可怜的模样，她大吃一惊，“万圣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阿姨，那是你不知道，你要是知道苏子川在干什么，你也会哭的。
她狐疑地看着苏子川：“苏子川，你打万圣了？”
万圣率先解释：“没有，阿姨，我们刚才只是在玩，我太笨了。”
“你这孩子！”妈妈湿湿的手打了苏子川一下：“不多耐心点！”
苏子川呵呵一笑，妈妈塞了颗车厘子给他，苏子川勉强抬牙吃了，觉得很苦，没味道。
妈妈走了，关上门，让他们继续好好学习。万圣坐在苏子川旁边，右手写字，左手抓住苏子川衣袖，怕他跑了。苏子川看见那些苹果，他吃了一下午苹果了，还是不够，想吃。今早陪妈妈去菜市场时，路过乡下农妇的水果摊，晨光中看见那些苹果细细的绒毛，就像张思竞脸上淡淡的光一样。他停下来看，妈妈就给他买了好多，他一直吃，咬到苹果就想起张思竞那俏生生的脸蛋，不知道真的咬上去会不会也这样脆。然而，他抬手看，突然间，手里的苹果已然不是苹果，而是鲜脆滴血的毒果，而万圣说的话，就是一把豁亮刺进它的匕首。
“你不要未来，张主任还要。”
万圣让他不要毁了他的未来。
虽然他的未来，已经被张思竞毁了。
但是，他又有什么资格和力量，来改变张思竞的未来，让他和他在一起呢？一起受谴责，一起流浪，苏子川说自己可以不要家，那张思竞的想法呢？
他知道，张思竞不要青阳川，不要整个学校，不要苏子川，也不会不要他的家。
他的家，他的爸爸妈妈，那么好那么好的人，那么宠他，爱他。
苏子川，你何德何能，要我爱你呢？
何况，你真的敢不要你的家吗？
苏子川吃不下去这个苹果了，他甩开万圣的手。万圣大惊小怪，苏子川把垃圾桶的袋子收紧，翻身爬到床上，捂着被子就睡觉去了。
万圣戳他，苏子川也不理。被子里闷得很，但黑暗反而有沉静人心的力量，在焦躁和不安里，苏子川昏沉沉睡着了。万圣看他好久都没反应，叹口气。他把作业做完了，把地上的那些苹果收起来，把垃圾袋也收走了。
走之前，万圣给他关灯，看了一眼那个不肯出面的人。
“苏子川，你好好想想吧，这道题我们肯定是做不起的。”
万圣走了，妈妈来了两次，叫他吃晚饭，苏子川都没起。妈妈坐在床边问了半天他怎么了，他不说，妈妈也没办法。卷毛在又客厅哭了，哇哇大叫，爸爸哄了半天没办法，又喊妈妈。妈妈叹口气，拍了拍躲起来的蜗牛苏，起身去客厅抱卷毛了。听见妈妈哼唱起了摇篮曲，卷毛的哭声渐渐小了，开始呵呵笑起来。爸爸在看新闻，电视里吵吵闹闹，妈妈叫他声音放小点，说孩子在睡觉呢。苏子川觉得眼睛又一热，抹了泪翻过身，闭上眼睛继续睡。就那么封闭着躯壳，断了所有的思想，羊在脑袋里跑圈圈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真的醒过来了，什么时候又昏睡下去。只是睁开眼时，看见的天花板空旷而荒凉，窗外的邻居有人在听花鼓戏，咿咿呀呀的，大半夜也不消停。
阳台上有小鸟飞进来，啄食窗户里的那些残渣，笃笃响，苏子川坐起来，它就被惊飞走了。苏子川捂住脸，心里一阵空虚麻木和迷茫的痛感。他看向书桌，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妈妈进来收拾干净了，下面的柜子里一层层的卷子在黑暗中尤为扎眼。是学校的模拟卷，那么多，越来越多。
这些堆成山的卷子，总有做完的一天。这一天，越来越近，就像有些话，越来越烫喉咙。
他必须说，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了。
但他却无法说。因为他没有资格。
但他必须说啊，不然他的心会爆掉的。
但他没法说，说了就是死路一条，说了就毁了一切。
但他必须说，因为将来再也不会有机会。
谈什么说不说？他连怎么说，他连说什么都不知道。
或者现在，他都不敢说了。
我只是我，我为什么要来打扰你，我愚昧的爱，为什么要让你也同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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