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晔打开隔扇，可以看见双檐上有雨水落下来，好似时光流逝。
淅淅沥沥，带走了伶仃一人的空寂。
这是颜笙“死后”的第三场大雨了。
……
闭上眼，他总感觉，有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起伏，是絮语，说着这样那样的故事。
苏晔扯起唇角。
这些漏洞百出的故事……居然让他记忆至今。
……
他来到屋内的边角处，俯下身，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地上，指下是一个与“恨”截然不同的字。
——悦。
姐姐，我心悦你。
他本想刻下一地的“恨”，可惜啊……人世多少年，他朝朝暮暮中，他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沉沦。见多爱人反目恨到咬牙切齿的，他疯也疯得冷静，无法步入那些蠢人的后尘。
至少，当他在刻下“悦”这个字的时候，内心是柔软的。
尽管他从来没有期待过，她有可能会察觉到这些他刻意流露出的软弱。
苏晔无数次想象过他和颜笙的重逢。
十岁那年，她离开。他想，只要她回来，他一定要更听姐姐的话，更乖。
十五岁那年，她离开。他想，只要她回来，他就原谅她。
二十岁那年，她离开。他起初想，只要她回来，他就要把全天下最好的送给她；再后来，他想，干脆把她弄坏掉算了。
结果她现在死了。
死了也好……她不能陪着他，至少她也不能陪着其他人。
只是，是真的死了么？
苏晔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张牛皮纸上，眼尾泛起一抹森红。
真残忍啊，我的姐姐。
……
屋外雨势变大。
苏晔踏入雨幕中，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。
他爱她么？
不，他难以舍弃的，是年少最初的那一份心悦与依恋。
只是太不幸，蹉跎经年，等上了瘾。
最终药石无医。
……
要说最了解苏晔状态的，当是莫离这些他的身边人。
可是，这次连莫离都失算。
他觉得他家大人遇着这种事情，多少要变态一段时间。可是，并没有，他家大人看起来似乎比平时还要正常许多。
大概只有打更的人才会发现一些不对劲，他夜夜打更，而苏府里总有一间奇怪的屋子灯火通明。
……
宿醉过后，头痛欲裂的感觉却让苏晔得到了片刻清明。
他缓缓睁开眼，眼眸一半蒙昧一半幽冷，并无半丝睡意。
“醒了？”
一道女子的声音在他耳侧起伏，一瞬间让他有些恍惚。
就是在他这一瞬间的失神间，一双柔软的小手按上他的额侧，恨很体贴的样子，“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？自我折磨可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情。”
不是他的小姐姐。
他一把拍开那女人的手，冷声道：“没有人告诉你么？不要随便进我房间，也别碰我。”
林惜惜无所谓的坐到了一边，盈盈一笑，好像什么脾气也没有，“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，父亲活着的时候可是一再夸你性情好。”
“你没有资格提义父。如果不是他，你已经死过很多回了。”苏晔语气平静，却平白带着森然的意味。
林惜惜咬咬唇，然后硬是抬脸充无所谓，“徐退之也说是看着母亲的份上对我好，可自打我落在你手里他就派几乎人来除掉我了……可见，晔哥哥，还是你对我有情有义……”
她柔媚地站起来，想要攀附上苏晔的脊背，“我悔了……啊——”
然而还没待她攀附上，就被苏晔甩了出去。
苏晔冷漠道：“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，出去。”
林惜惜心里呕血，但表面上是那样委屈，“桌上的粥是我昨夜熬好的……晔哥哥你多少吃一点。”
苏晔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，“出去。”
林惜惜的嘴唇被她咬得泛白，终究是退出了苏晔的书房。
……
徐家被掰倒的那天，苏晔成为苏相。
他光明正大地用回了苏姓，苏家沉冤得雪，用徐家的满门抄斩血洗了曾经的冤屈。
行刑那天，苏晔是监斩官，从头到尾点尘不惊，好像在看一出与他无关的人世闹剧，温雅到好似九幽之地爬上来的炼狱之魂。
徐退之不在这些被行刑的人里面。
狡兔三窟，他逃了。
行刑的令牌，折在了苏晔的指间。
……
回到相府之后苏晔去了颜笙待过的那屋子。
这里处处是属于他和她的痕迹。
他躺在她躺过的床上，闭着眼。
一串带着急迫中带着慌意的脚步声传过来，苏晔面色一冷，起身，周身懈怠瞬间消失。
“砰砰砰”，门被人大力敲打着。
林惜惜不顾手越来越红，气息越来越急促。
苏晔不想让任何人破坏了这个屋子的感觉，他打开门，行至她面前，“出去说。”
林惜惜疯了一样一把抱住他，“我不要回安平镇——我出卖了徐退之帮助你——你不能过河拆桥！”
苏晔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，“你出卖徐退之想要帮助的是你自己。你根本不是我的桥，不值得我花心思去拆。”
“我不管——反正我不要回安平镇——”
对于林惜惜来说，什么都可以不在乎，唯一在乎的就是荣华富贵。如果有荣华富贵，母亲当初就不会离开她，父亲不会一世碌碌无为，而她不会这些年走得那么苦……那么苦……
她拼命的筹谋，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，又回到了原点，她还是被苏晔死死地压住！
凭什么……凭什么……
她叫着，“晔哥哥，我爱你——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吧——我一定乖乖听话……”
苏晔缓慢却坚定地推开她，然后又手帕擦拭着手指，“别站着这里了，她看到了，会不高兴。”
她……？
她是谁？
难道……苏晔真对那个叛徒动了心！
不，不会的，苏晔这个人，早就没有心了。
不晓得是光线蒙昧，还是上天注定的机缘巧合。林惜惜慌张中一眼透过没有完全合拢的门缝，看到了里面的一角壁雕……
是她！
林惜惜压下了心底惊异。
突然有一种不可说的报复构想，在她脑海中迅速构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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