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思竞一个人呆在苏子川家，醒过来时，一切都静悄悄的。他越看越觉得奇怪，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。这儿是别人的家，别人的私密和亲密，是别人的血液和亲情，这些东西和他无关的，他也不应该去触碰。但他又忍不住去看苏子川的东西，到处敲敲捡捡。所有的课本书籍都呆在巨大的书柜里，乱糟糟的叠在一起，桌面上却很干净，墨水瓶一个个排在墙边。他不停地翻翻找找，想要找出苏子川变得疯魔的原因。忽然，一支钢笔掉了出来。
红色的钢笔。
他凝神，想了会儿，这是他的东西，那时候第一次谈条件，放任苏子川捎走的。
更多的东西在手上掉了出来。
就像回忆，带着他缓慢却炙热的爱情，泼在他身上。
他撕成碎片的游乐园的票。
他用过一次的女生的小樱发绳。他还给那个女生了，然后苏子川跑去找那个女生要了。
宁瑾宓买的羽绒服的配套熊手套。他说不要了，苏子川在办公室的垃圾箱边捡回去了。
他用了一半的那只儿童唇膏，丢在办公室里，有一天突然找不到了。原来被他偷走了。
他办公室里的彩色糖盒。
家里的药的说明书。外文的，他自己都不怎么知道意思，他却在上面标注满了字。
他给他算题演示的草稿纸。一张张叠好。
一个模糊的印着头像的马克杯。
张思竞仔细看，想看出上面那个人是谁，看出来了，手发抖，杯子就碎了。
是他。
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一张照片。
那是苏子川找校长要的，苏子川也是心大，看上人之后就去找了校长，说他爸妈想知道新主任长啥样。校长也没有他照片，找了胡主任，胡主任就随手拍了一张。
人海茫茫里的张思竞，在扭头寻找着什么，看上去骄傲、年轻、意气风发，风华正茂。
张思竞蹲下来收拾碎片，心慌，又焦急，他很想见苏子川，问这些是什么。
苏子川会怎样回答呢？
他感觉他都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了，他太了解他了。
“是我爱你的证据，是我的心。”
“我说一见钟情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诸如此类这样的。
他难堪地捂住脸，又看见了床底下的纸箱子，咬着唇，把它拖了出来。
好多信件都没有拆开，张思竞拿起来看，上面有些名字很熟悉，有的则很陌生。
好多女孩啊，都喜欢他。
有一封拆开了，张思竞打开，想看看他拆开了哪个姑娘的，一看抬头却愣了。
“亲爱的张主任——”
是他自己写的情书。
和所有没有拆开的信呆在一起，仿佛它们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。
苏子川妈妈是个知情达理的妈妈，从不会乱翻苏子川的东西，苏子川也任由自己把这些东西摆在房间里，就像装饰回忆和梦境。凝姐走了，家变大了，苏子川也没有搬走，依旧呆在这个房间里。他用了很久来装饰它，他不会轻易走。
苏子川每天晚上拖着全是水的鞋吧嗒吧嗒地洗完澡回到房间，打开台灯，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属于这份青涩情感的地方。妹妹在旁边哭，他随便哄了两下，抬起笔就开始写。妈妈听到哭声，怕干扰他学习，就把妹妹抱走了，抱到外面去吹电风扇。她问他想吃点什么夜宵，把冻冰的小糍粑汤圆给他端过来。妈妈摸他的头，问他在写什么，苏子川说，在写推荐书，妈妈问，什么推荐书？他哄她，给老师的推荐书啊。
这些给他的推荐书。
推荐我这个人，你看我人还行，还这么爱你，你要不要和我谈场恋爱。
写了那么多，却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过。
一封都不会送出去，却仍然在写。
这到底是什么情感？是迷恋吗？他有什么好让他迷恋的？他张思竞又不是倾国倾城，也不是妖媚过人，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痴迷的？
这感情，张思竞想想都觉得可怕。
他一行一行地读下去。
“虽然知道你不会看到吧？但我还是想说，你真的夺走了我的呼吸权，我不求你把它还给我，但请你允许我获得一点点。如果你要我的自由来交换，只要你要，其他都随便。”
张思竞不喜欢他说随便，随便，苏子川说什么都随便。他像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，或者一个太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人。张思竞猜不透他的底线，而他正是是一个需要规则才能生活的人。不知道一个人的底线，往往意味着触犯，他会无止境地沉溺和撒娇，向他要很多，却忘记付出。他想和他对等地谈事情，而苏子川的这种包容让事情没法谈了，只够索取和溺爱。
张思竞知道自己会多么无理取闹，会在他的心野上撒欢，会变得很幼稚。这不是故意的，被爱的人就会变得放肆，尤其是秉性就不够体贴细心的他。
你真的会忍得了吗？
哪怕我快让你呼吸不了了？
他想起苏子川以前在他面前发火，质问他，吼他，他笑着说伤人的话的模样。他忽然有点心疼，苏子川很少失去笑容，那时候，他是不是就是“没有呼吸权”了？很窒息吧，所以要说那种话，这样的话他才肯把掐住他的呼吸机管子放松一点。这样一想，张思竞又觉得自己冷酷自私起来。
他松开手，信纷纷落入原本的海洋中。
“我不要你的呼吸权，要一起呼吸。”
他真的很矛盾。一方面，觉得苏子川在开玩笑，不信任他的爱，一方面，又对自己不够自信。一面在热切地期望着，一面，又在推诿着拒绝。说来说去，不过就是怕一个结束。太快太快的结束，他们本就像刀刃上跳舞的火焰，哪天一盆冰水泼下来，一切就冷硬如铁。
但不得不说，现在和苏子川在一起，他很开心。
被他爱的感觉就像被月亮包围在暖暖的太阳边，满目灼眼的阳光，却被他保护得很好。
张思竞把东西推回去，脑袋疼，苏子川连袜子都给他找好了，洗过的袜子滴着水，在窗台上晾起来了。
那么乖的男朋友啊。
你真的属于我吗？
下午他也没有去学校，回到学校外的家。妈妈估计来收拾过，他回到卧室，看到床，就趴倒在上面，很累，很无奈。身后渐渐浮起不一样的感觉，仿佛是苏子川压上来了，抱住他，在耳边说想没想我？张思竞脸红，扭头看，却空无一人，原来是幻觉。
他攥紧被子，看身边的另一半床。
这意味着什么？朋友，伙伴？情人？
真的要做背德无光，只在黑暗里存在的暧昧体吗？
他懒得想了，昏昏沉沉便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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